金钱组【竹子开花】


到中国的几年里,我第一次品尝何为黯淡,也第一次享有生命的意义,我在这个尘烟遍地,老旧古朴的国家里,探求到了一缕光辉,这缕光辉永远地照耀着我的脸孔,使它不至于干涩晦暗。
耀就是我的这缕光辉。我想在生命长河里寻找到哪怕一人能像他这样对我的心脏造成一种不可预估的影响,但没有一人。
可我所指的是,这是一种温黁的影响,是暖国之雨浸润着朔方的梅花,当他教我如何执笔写字,当他修长的手指触碰到我的皮肤,我所感受到的,是荒芜的草丛中长出了山植花玫瑰,心的沃土之上,我所能容纳的却只不过他一人。
耀说得对,我实在太过心浮气躁,有时我觉得这是我难移的本性,但自从开始写作,也开始写耀,我就为这种想法感到羞愧。
对于耀,我写他,写过无数次,那些泛黄的纸张可以压碎我的眼镜,我第一个学会写的中文也是“耀”,尽管对幼时的我来说,这个字非常繁难。
实际上我无法想象,我究竟如何在对他的日思夜想中度过那些惨白的日子的。
——
“你在做什么呢?”当我童年时期如此询问他时,我一定是在草稿纸上书写涂画了无数遍这句话。
我曾趴在他教书的窗子上,偷看他讲课的样子,然后傻笑,像是情窦初开的姑娘。有次我被一个土头土脑的小鬼发现了,我拔腿就跑,也不顾他在后面呼喊,因为我的脸实在太烫了,太红了,可以说它好比一座活火山,快要迸发出灼热的岩浆。
于是终有一天我在他为庭院的那片苍绿的竹子除去多余的枝桠时,向他说出了第一句话。
他是如此儒雅,像是从中国竹简中走出来的人物。
我实在太喜欢他。
当我长大了,我想我可以带他去美国,毕竟那时的中国太纷乱,到处是炮声,枪声,我害怕他会受到伤害。
可是他只是摇了摇头,然后转过身离开了我。
我独自一人踏上归国的旅程,跟家人们吵架,闹得一发不可收拾。
因为我爱他,我要跟他在一起。
我可以说被软禁,我被关在家里,一切证件照都被撕掉,我出不去了。
有一天我逃了出来,千辛万苦地偷渡到中国。
但这一年,是1966年之后的几年。
我看见他教书的地方被查封。长在庭院里的竹子,这时候开了花,已经有一部分开始发黄枯萎。
我到处打听他的下落。
然后我哭得撕心裂肺。
“那个教书的王先生呀,人那么好,结果……昨年子给跳崖了……”
——
当我已入迟暮之年,白发皤然,我看见窗子外的竹子竟然开了花。
我把眼镜向鼻梁上推了推,然后颤巍巍地推开窗子。
刹那我好像看见他所含的温存,缄默地躺在美丽的繁花之间,然后掉入宽厚的土地之中,孕育新的光辉。
竹子开花了。
耀。

评论
热度(4)